嬴初墨的意识有些迷糊，已经不是能够清楚地看清少年的脸庞的程度的，但他的眸子清晰，紧紧盯着她，目光又那么清晰，不会那么冰冷了。
少女的印象中一直有一个场景。
月色渺然，北亭山落了一场厚厚的雪，折射着月辉，于是到处都是苍茫的白。
她的少年白衣如画，负剑于身后，御风而行，招云为衣。
他浑身苍白的合纵剑意浩荡，自北亭山山巅而来，飘然落地，落在白栀树旁，很轻很轻，又像是月光倾洒。
他可以什么都不说，什么都不做，就这样站在白栀树旁，看着眼前空山远，他负手于后，白帝剑皎皎，好像比雪更白。
少年的眸子清冷，什么姻缘情愫都没有，他静静地站着，于是肩头白栀花落满。
江湖打磨了他的傲气，但又不能折了他的风骨。
他就那样站着，像是虚揽一怀的月光，山风轻轻刮起他白色的白袍，少年的眼眸出尘，又有几分落寞。北亭山又落雪，很大很大，纷纷扬扬的，能够将他的过往和遗憾葬入深雪中。
这大抵就是她期望的白衣少年。
李承欢在赢初墨的眼前，他身上明明穿的是大红的喜服的，但在少女眼中，他又好像着了那身纯白的道袍，很干净，他的眸子不会冷了，里面有很多复杂的东西，她醉了，所以看不清，但如果里面有一点点喜欢，对她来说，做出这个选择，就足够了。
所以我都说了……一别两宽，一别两宽，我放过你了，你也像你说的，离开我就好了呀，承欢，现在又为什么抓着我不放呢？难道你终于心动了吗？
但你会心动吗？承欢，……你对墨儿……你有过一点点的喜欢吗？
嬴初墨的心里又疼了起来，明明她的心都死掉了，因为他的怀抱又会难过。少女使着劲摆了摆手臂，李承欢的手像是铁箍一样环在她的腰间，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，挣脱不开。
“放……开，放开墨儿……承欢……”
“怎么，以前不是说怎么喜欢怎么爱的吗，现在就能够放下，想要离开了？”
“墨儿……一直，一直都，很喜欢承欢，这一点，从来都……没变。所以……所以看见承欢受伤，还是会担心到会哭，看见承欢寂寞的时候也会难过心疼。”
“墨儿，一直……一直都不想要离开承欢身边，因为……因为对于墨儿来说，承欢……就只是墨儿的承欢，墨儿也是承欢的……唯一。”
“承欢总是不说……不说师尊师姐死后，承欢有多难过，多寂寞，又有多后悔。但墨儿，都知道……都明白，那些过往和遗憾，成了承欢的……最后悔。”
“承欢一直都不想，不想墨儿待在承欢身边，会抗拒，想要墨儿离开。承欢对墨儿的那些伤，虽然是很痛，但又不想离开。因为墨儿懂，墨儿明白，天下魔族视承欢为仇敌，所以对跟在你身边的墨儿，就很危险，所以你才会想墨儿离开。”
“那些你从来不说的温柔，又怎么能瞒过墨儿呢？承欢，你始终是……那年北亭山，背我上山的，墨儿最挚爱的白衣少年。”
“你想多了，我想你走，只是因为在我心中，只住着一个人，而现在那个人死了，我的心也死了。你没有，也不配，待在我的心里。”
李承欢像是想要狡辩地反驳着，他的眼睛不敢看嬴初墨的眸子了，少女的目光因为喝了酒所以迷迷糊糊的，但却很明亮，好像能照进他心中，一直都不敢想的地方。
人的温柔会形成亏欠，亏欠了就会想要补偿，于是如此往复，这样的来回多了，就会有朦朦胧胧的，名为爱和喜欢的感觉在心中野蛮生长。
李承欢一直都不想对嬴初墨温柔，因为曾经那个会顾及所有人的心思，像是春风一样的白衣少年已经死了，和他的便宜师尊和傲娇师姐一同在大秦北域死去了。
他的心也本该死了，那种名为爱和喜欢的感情，不会在出现在他的心里了。
但就是有个性子温软的少女，会在他寂寞的时候凑在他身边说不难过了，会在他受伤的时候抱着他哭心疼他，会在冬日的时候为他扫去北亭山的积雪，为他守护好这个他唯一还留恋的地方。
所以不管李承欢再怎么不承认，他也喜欢上了那个笨拙地，幼稚地爱着他的少女。
但还是想要她离开，因为他是一步天道，但也不过一步天道，到底是不能够一直一直守在她身边的，天下魔族视他为仇敌，就算能够自保，嬴初墨呢？不过金丹的她，又怎么活下来？
这些问题的答案，虽然李承欢从未真正在他的心底回答过，但已经有的答案，他只要她离开，离开得远远的，那样对两个人都好。
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也还傲娇地，幼稚争辩着他喜欢她的事实。
嬴初墨在他的怀中，听了李承欢的话，她什么都没说，只是摇摇头。
“承欢知道吗？天下真的很大很大，大到看不见尽头。但对于墨儿来说，无论是大秦还是天下，又都没有北亭山来得让墨儿留恋。因为那里有个需要墨儿才能够活下去的少年。”
“那个少年虽然比墨儿成熟得多，但因为不能离开过往，所以总是沉浸在遗憾中不能自拔。他需要有个人住在他的心中，成为他的牵绊，这样才不会对这个世间完全失去希望和留恋。”
“墨儿一直，一直都想成为那个人，但现在……又没关系了，因为现在的承欢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，有了牵绊，无论是不是墨儿，如此便好。”
嬴初墨将目光投向少年身后的白沐，她还穿着大红的喜服，一副没弄懂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，明显是被弄蒙了，但是眸子很干净纯净，嬴初墨看得出来她很简单，性子应该也是善良的会顾及别人心思的，但也会有小小的俏皮。
她好像能明白李承欢为什么喜欢她了，因为白沐，不就当初那个刚上北亭山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吗？只是可惜无论是他还是她，都回不去了。
“所以承欢，放开墨儿吧。”
少女叹了口气，她用真气摒除了酒气，意识不再浑浊了，她就想要离开他的身边，但是少年的手腕箍得紧紧的，又不能走了，她抬起头看向李承欢的眸子，那里面乱乱的，因为被她说中的所以自己也迷糊了吗？
这也就是说，你也有过喜欢吧，但现在你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值得爱，也就不用对我犹豫不决了呀，笨蛋……
嬴初墨叹了口气，刚想再说些什么，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声音，而后就是人群的喧哗，魔气弥漫开来。
一切又都只发生在一瞬间，嬴初墨的大脑一片空白，她只能意识到是有魔族来了，实力还不低，至少是她不能抵抗的。
少女本能的，就想要使出合纵剑意，但是她周围白色苍凉的剑意升起，一柄柄皎白玄奥的长剑环绕在她周围，那却不是她的剑意，剑意中隐隐蕴含着天道威势，合纵分天下，好像能够将一切分离。
那是少年的剑气。
嬴初墨想要推开李承欢，她知道有魔修来了，她在他的身边会妨碍少年，甚至害他受伤，只是当她刚刚伸出手想要推开，她腰间的那只，少年的手就把她环得更紧了，她贴在李承欢的胸膛上，能够听见少年的心跳，很快，他在慌张，但为了谁呢？
她还是她？
答案其实不言而喻。
李承欢悬在半空中，他的眸子都化成了苍凉的白，周围一柄柄苍白的，真气化成的合纵剑环绕，他的手中白帝剑皎白得好像月光。
嬴初墨扭过头去看，少年对面是一名魔修，浑身都是黑色的魔气，修为挺高的，但只是洞虚而已，应该是刚刚混在结亲的人堆里面，现在才出现，想要偷袭，结果被自己发现的。
接下来发生的一切……就不是嬴初墨可以触及的了，她只是觉得合纵剑意和肆虐的魔气浩荡着，一步天道压制洞虚其实很简单，但是因为要顾及下面的凡人和她，所以就麻烦了些。
嬴初墨本能地害怕，小身子在少年的怀中颤抖，但是李承欢将她抱得很紧，知道她害怕，所以他哄着她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，好像那年冬雪那个背她上山的少年又回来了。
“别怕，环住我的脖子，抓得紧一些。”
“但是……但是会妨碍承欢……”
“乖。”
嬴初墨想要说些什么的，但是听到李承欢说乖，于是就不得不听话了，伸出小手环住他的脖子，她的心很乱很乱，脑袋更是乱糟糟的，她的耳边剑意长鸣，但好像又只有少年的心跳声，沉稳且安心。
少女闭上了眼睛，等到再睁开的时候，一切都结束了，李承欢落回到了地上，地上的原本来闹婚的人都已经昏迷了，洛城的人修为都很低，一步天道的剑意虽然没有落到他们的身上，也都抗不住，白沐的父母虽然修为高些，但现在也瘫坐在位子上昏睡了过去。
只有白沐本人，在少年的有意下没有昏过去，但也是蹲坐在地上，一愣一愣的。
她明白李承欢的修为很高，甚至比她的爹爹还高，但是那好像能够分开天地的剑芒，让她从心底感到害怕，白沐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熟悉而陌生。
李承欢落到了她身前。
“怕吗？”
他问她，白沐愣了一下，然后摇头。
“如果承欢在身边……就，就不怕了。”
李承欢继续说，
“刚刚那人，是魔修，洞虚修为，你的爹爹是洛城最好的修士，但也不过金丹，他只需一剑就足以杀死。洛城的大部分人，其中也包括你一直珍惜的，有些甚至连修士也不算，不过普通人。那些人，连让魔修出剑的资格都没有，只是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。”
“我从未和你说过我的过往，白沐，我现在跟你说，我是北亭山子弟李承欢，一步天道的合纵剑修同时也是全天下魔修的仇敌，刚刚你看到的，不过是众多魔修的一个，你要我在你身边的话，以后洛城就随时有着屠城的危险，一切你珍惜的和珍惜你的，其中也包括你娘亲和爹爹，他们都有生命危险，你……懂我意思吗？”
李承欢第一次在白沐面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，他的眼中终于不是冰冷，但却是无可奈何的落寞。
“承欢……要离开白沐了吗？”
“是。”
“因为承欢的存在……可能给洛城带来危险。”
“没错。”
“那承欢保护好沐儿，保护好洛城就好了呀。”
李承欢的眼眸低下了，他的眼前白沐的眸子闪耀，但并不开心，像是要失去宝贵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水灵灵的，更多的是不能理解的委屈。
“为什么就偏要离开沐儿不可呢？修为不够沐儿可以练呀，洛城会陷入危险承欢好好保护就好了呀，沐儿哪里不好承欢都可以说啊，为什么偏偏……偏偏就要等到大婚，承欢才说要离开呢？”
白沐眼眸里面雾蒙蒙的，最终没忍住，化成了一滴滴水珠滴落，像是断线的珍珠，她看着李承欢，眼眸微合，眸子里是无尽的委屈。
“沐儿……沐儿也喜欢承欢，想一辈子待在承欢的身边啊……”
少年叹了口气，他明白白沐会难过，她的世界简单而纯粹，简单到会把他当作心中的唯一，但也因此在离开的时候才会难过受伤，痛苦到不可抑制。
“我也曾经以为我能够保护好所有人，但最后还是我天真了，白沐，即使是现在一步天道的我，也是连一个爱我的女孩子都保护不了，需要推开她才不会让她受伤，所以更别提洛城那么多人了。”
“我知道这样是我对不起你，你会怨我，骂我，我都可以接受。我不会怪你，因为这是我对你的亏欠，但我也不得不离开。这样算……我对你，对洛城最后的温柔，你明白吗？”
“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乖，所以听话，这样对你我都好。我有秘法，能够清除修为不高的修士和百姓的部分记忆，所以此后，除了你不会有人记洛城还有一位半步天道的存在。或者你想要，我可以连你脑中我的存在也可以摒除。”
李承欢低下头，他不敢看白沐的眸子了，里面的心碎总是能勾起他太多的回忆，他错了，他不该为了一个幼稚的想法，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她娶她的要求的，现在情愫暗生，无法割舍，他又该怎么办？
少年以为白沐会哭，会闹的，毕竟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，但是少女什么都没有，她听了他的话，从地上起来了，尽管还因为害怕颤颤巍巍的，但还是勇敢地来到他面前，直视他的眸子。
“承欢……，大坏蛋，骗走沐儿的心，又说什么不得不离开，承欢是世界上最花心最花心的男人。”
“是我的错。”
“但沐儿……对于沐儿来说，又不想怪承欢，因为承欢说的是对的。”
“承欢总以为沐儿很简单，是个闺中的大小姐，但是爹爹教了沐儿很多，那些大义啊，舍己啊，虽然沐儿不懂，但也能够隐隐约约地明白爹爹的意思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沐儿遇到承欢之前，从山贼那里逃开之后会想着跳崖。”
“所以怎么可能怪嘛……沐儿喜欢的，就是这样的承欢呀。”
李承欢没有再说什么了，他眼前少女的眸子璀璨，有泪光。
她并不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，所以明明是笑开的，想用笑颜告诉他她没事，但眼角又有泪流了，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淌下，打湿了少女穿的大红婚服，她的眸子里有委屈也有倔强。
到底谁更成熟呢？
少年伸出手，手指弯曲，擦了擦她眼角的泪，然后他拉起她的手，白沐的手指很纤细，手掌比他的要小，李承欢把她的手掌摊开在自己手心，然后将她的四个指头弯曲，只露出白嫩的白嫩的小拇指，他伸出小拇指和她勾在一起。
“我之前没有和你约定，现在也无法承诺你太多的东西。但是，白沐……沐儿，我会守护你，会护得洛城平安，好不好？”
那位身着红妆的少女，在少年勾上她的小拇指郑重地许诺的时候，终于是忍不住心底的委屈和难过，于是眸子中水雾凝结了泪滴，所有勉强着自己的倔强崩溃，她哭了，然后收手，重重地转过身去。
“承欢……走……走吧！不要再回来了，沐儿不爱你了，所以承欢自由了……快走吧，晚了，沐儿就……就又舍不得了呀……”
李承欢叹了口气，他没有再说了，白帝剑出，他神识散开不多时就用秘法散去了这里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，明天一早，洛城又会是那个洛城吧，白沐的身体在抖，到底是舍不得的。
少年没有散去她的记忆，她不会，也不可能愿意的，他原本打算离开的时候尽量不让她受伤的，但到最后还是会有心伤。
以后要乖乖的呀，不能那么随便就喜欢上别人了。
李承欢在心底低语，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女的背影，才最终什么都没说的，拉上嬴初墨上白帝剑，回到北亭山了。
PS:不够甜，我知道，没来得及写完，明天早上把接下来的回忆写了，答应了给糖不会食言，回忆太多太水了，接下来就不写那么多了，晚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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